這學期兒子的老師每天都會出個題目，要大家簡單寫幾句話。我覺得這滿好的，不會花太多時間就可以練習作文。有一天的題目是「長大後我想當一個…」，以下他寫的內容，我一字不改原文照抄：
「我想當一般的上班族，因為不會因為一個舉動或選擇，而影響到很多人，也不會被天氣影響收入，所以生活比較平靜。」
這段話看起來老氣橫秋，好似出自一個飽經風霜老頭的手筆。比起我們小時候動輒當科學家、醫生、甚至總統的未來志願，這傢伙顯然沒出息得多。這一小段文字在我心中引發了很多問號，有人說小孩會以爸爸為榜樣，我正是個一般的上班族，但卻不知道該對他寫的這些話感到自豪抑或悲哀。「不會被天氣影響收入」我想他的意思大概是說不會像農夫一樣，颱風一來農作物就有可能遭受損失。但是前一句「因為不會因為一個舉動或選擇，而影響到很多人」，是代表在兒子的心目中，我做的工作並沒有什麼意義嗎？工作做好了對社會沒什麼顯著的貢獻，搞砸了也無傷大雅，沒什麼關係？講白一點就是俗稱「對社會沒有貢獻」。更讓我感到好奇的是，「生活比較平靜」居然是他的生活目標，這小子也成熟得太詭異了吧。這讓我不禁要反思，從小至今我是給了他怎麼樣的身教，讓他耳濡目染至今，變成一個這麼小就胸無大志的人？
如果說我在身教上面要負責任，那就是從小到現在，從來沒讓他感覺我會為了事業、客戶這種事而不陪在他身邊。凡是跟家庭有關的事情，優先順序絕對在公司事務之上。因公出國算是例外，但是每次出國前，都會跟他說這是不得已的，我也不想這樣不在家四處跑。也可能是這些經驗長期的累積，對他的事業觀產生了影響。如果我是個以事業為重，為了打拼只好東奔西跑、晚上要陪客戶、週末假日都要加班的父親，相信他的觀念會完全不一樣，可能就不會只甘於當一個平凡的上班族了。
不過想想那些號稱從小立大志的故事，我總感覺不大對勁，不是對其真實性存疑，就是很難贏得我的認同。小時候課本上那位在河邊看小魚逆流而上而被激勵的人，現在想想實在非常可笑，他身邊負責造神的文膽們也編得太過火了吧。最近去吃一攤喜酒，聽到對新郎的介紹是「從小就擔心自己長大後不是人上人」，然後自豪地說在公司正是紅得發紫，當時的立即反應就是一陣訕笑，然後看到新郎其他同事眼中同時集體出現不屑的表情。所以比較起來，假設我兒子從小就這樣立志成為人上人，我應該不會以此為傲，反而會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，然後整天提心吊膽擔心他壓力過大。不然就怕他這樣爭強好勝，搞不好會變成像前面新郎那種讓別人在面前鼓掌，轉了身卻搖頭鄙夷的人。這樣的話即使一時爬到人上人的地位，其實心裡也會很寂寞吧。
正因為我不是那種從小就想培養兒子長大當總統的人，所以真的覺得像我兒子這樣也沒什麼不好，雖然無大志，並不代表不努力。他還是每天放學就乖乖寫完功課才會去玩，月考到了也會緊張，週末自己主動說不能出門，要留在家裡複習功課。事前有努力過了，考試當天會再提醒他盡量細心檢查，雖然依他粗枝大葉的個性，大多會出現無法預料的怪異紕漏，不過考過就算了，就叫他下次要注意。所以我覺得我們把這小孩教得還不賴，雖然無大志，不過這些基本的好習慣都有。我在想，如果他長大還能保持這樣的態度也不錯，凡事盡力完成，至於事後有哪些回報，不管是升官發財功名利祿，那就看天吧。
這陣子景氣不好，大部分公司都傳出裁員減薪的消息。曾經出書大發豪語說「沒有不景氣，只有不爭氣」的富商，也不得不低頭承認「情況比現在壞三倍」，世界上果真有不景氣這種事。所以不是每回只管拼命向前衝就能人定勝天。在這個金錢掛帥的時代，我們已經被這些拜金媒體塑造出來的商業領袖迷惑得太久了，好像每個都是天縱英明，不但能預測趨勢還能創造未來，大老闆的隻字片語變成名言錄，家庭成員跟桃色關係都變成媒體焦點，連愛吃的小吃也可以拿來當專題報導。其實這種商業領袖的基本工夫是很虛弱的，這波的不景氣就讓很多人破了功，原來這些人所謂的遠見跟預言，命中的機率比簽樂透還要低。還是少喊一些動聽的口號，腳踏實地做事比較實在。所以我兒子其實錯了，回家一定要糾正他，像我們這種默默工作的廣大上班族跟勞工朋友，對社會國家是很有貢獻的，至少比起金玉其外的無能政客，或是巧取豪奪的奸商巨賈，我們的貢獻才是國家進步的基石。
最後，借用一下我兒子的心願，希望在新的一年，全台灣的爸爸們都「不會被天氣影響收入，生活比較平靜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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