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相不相信有聖誕老人」，這個問題通常被當成有沒有童心的分水嶺。還相信有聖誕老人的，就是還沒受到現實污染，有童心的純真小孩。為了讓兒子有個純真快樂的童年，相信真有聖誕老人，從小我就煞費苦心用盡心計，每年也一直都很順利。可能是因為年紀小很好騙吧，他每年都認真思考要索取哪個玩具當聖誕禮物，玩具到手之後也衷心感激聖誕老人的法力無邊。有了這個在他心中如此具說服力的角色，時常在想有機會一定要好好利用才行，後來果真讓我碰上一個出動聖誕老人來發揮正面影響力的好機會。
記得在他讀幼稚園大班的時候，因為懷疑視力有點問題，需要睡前點眼藥水，但他又極討厭這檔事，對這罐眼藥水身惡痛絕。因為我都把它擺在床頭櫃上面固定的位置，有天晚上忽然發現不見了，當時我直覺認為正是這傢伙拿去藏起來的，不過直接抓來拷問又傷和氣，於是心生一計，就把他叫過來裝得笑嘻嘻問說：「我忘了把眼藥水丟在甚麼地方。你如果能幫我找出來，明天就買鹽酥雞請你吃。」當時這傢伙還是民智未開的傻小孩，就看他立刻衝出房間，然後還真是蠢得可以，不到半分鐘就拿著眼藥水跑進來，很得意地說是在玩具堆裡找到的。我就忍住火氣跟笑意繼續演戲，稱讚他很乖，幫爸爸找到東西。第二天我就假冒聖誕老人的名義寄了一封信給他，因為他還看不懂國字，還得去電腦上安裝旁邊有注音符號的中文字型。信件內容是說你這個小孩不乖，怎麼可以欺騙爸爸，要趕快主動去跟爸爸坦白一切，當個誠實的小孩，不然今年的聖誕節不會有禮物。
我把用印表機印好的信件偷偷塞到信箱裡，然後在跟他一起進門的時候，假裝發現信箱有一封給他的信，信封上還註明「大人不能看」(當然旁邊也有注音符號)。就見他拿了信偷偷跑進房間，過了一陣子神情失落地走出來，靜靜地坐在我旁邊的沙發上。我故意裝作沒事，暗暗觀察他打算怎麼做。他明顯地非常憂鬱，心裡應該正在掙扎該不該來跟我坦白從寬，然後要怎麼開口才好。不久之後就傳來就幽幽地暗自啜泣的聲音，但還是不發一語，我就繼續不理他。就這樣哭哭停停，一陣沒聽到哭聲，轉頭一看大概是哭得太累，這小子就倒在沙發上睡著了。就這樣睡了一陣子，醒來之後繼續哭泣，最後大概看破了，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，終於硬著頭皮靠過來，一面哭一面跟我坦承一切。我當然輕輕訓斥他一下，就把他抱在懷裡，要他以後別再說謊話，人在做天在看(應該改成聖誕老人在看才對)，要當個誠實的乖小孩。
就這樣五年過去了，我認為他對聖誕老人還是心存信念。去年的聖誕禮物，他思考過後說要一盒新出的星際大戰樂高玩具。買到手之後，我當天才從公司帶回家，因為外面有袋子包著，所以就放心地擺在我的桌上。到了晚上催他去洗澡，他當時正在看書，問我可不可以先去洗，他想要把這個章節讀完。我就先跑去洗完澡，才來催他去洗澡睡覺。等他入睡之後，我照例爬起來把禮物擺定位，因為禮物太大了，塞不進襪子裡，旁邊就放一隻聖誕襪做做樣子。第二天早上叫他起床吃早餐，經過禮物的時候我故意裝作很驚訝的樣子大喊「你看！聖誕老人已經來過了！」他笑了一下，看起來是有點開心，但是表情有點詭異。因為趕著出門上學，我也沒有多問他什麼。
當天下班回家，爸媽都過來嘲笑我，說我被兒子耍了。原來他早就在想聖誕禮物會不會是我買的，看到我桌上有那盒東西更加深了他的懷疑。於是編個理由，先用調虎離山計騙我去洗澡，趁機去檢查那包是什麼東西。這傢伙還隨時注意有沒有沖水聲，當水聲傳出他就開始行動，同時還在門口擺幾件大型玩具，以防我臨時衝出來，可以發揮拒馬或是路障的效果，延遲一點我到達現場的時間。他知道這袋子的內容之後還是不動聲色，因為要等第二天再做最後確認。他說還是覺得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是我自己也買了一盒，所以要絕對做到毋枉毋縱才行。第二天我拙劣的表演完畢之後，他又繞到我桌面去瞄了一眼，看到袋子是空的，這才百分之百確定東西正是我買的。事後他還用嘲諷的語氣跟我說「你發現禮物故意大叫那個樣子，真的是很假！」
事情發展至此，這才赫然驚覺，我跟兒子的角色已經完全互換逆轉。當年被我玩弄在掌中的小孫悟空，現在已經變身成為齊天大聖，反過頭來耍弄我了。在這場聖誕老人爾虞我詐的攻防戰當中，顯然我已經落居下風。不過奇怪的是，雖然發現自己被耍了，但是心裡居然很欣慰。被耍了還會覺得愉快，這種事應該只可能發生在可悲卻幸福的爸爸身上吧。
[ 原文刊載於 康健雜誌12月號 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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